读《与AI对话》有感：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本文源自中科信息&中国科学院成都计算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四川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科技委员、成都市科学技术顾问团前资深顾问、四川省计算机学会前副理事长王晓京老师为《与AI对话：ChatGPT提示工程揭秘》一书所作序言！

ChatGPT于2022年11月30日问世，这是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史上又一座划时代的里程碑，拉开了通用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序幕。

ChatGPT的神奇之处在于，用户不仅可以与它进行文本交互或对话，还可以让它自动地生成复杂文本内容（故事/剧本、论文/报告、摘要、企划方案等）。在最新的底座模型GPT-4的支持下，ChatGPT能够解决跨越数学、编码、视觉、医学、法律、心理学等多种领域的，需要抽象推理和强思维能力的问题。据微软研究院的最新测试结果，ChatGPT在很多任务上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水平。从目前公开的各项测试结果来看，ChatGPT已经通过了谷歌L3级工程师入职测试、美国高校入学考试，其撰写论文的质量要高于一般学生。ChatGPT表现出来的这种能力反映出它具有在某些领域取代人类的潜能。本书作者一语中的：大语言模型的关键创新是通过计算出句子中每个词与句中所有其他词的相关度，确定该词在该句中的更准确意义。这就以计算的方式确定了一个词在语境中的含义，将人类语境信息完全数字化……

ChatGPT大语言模型带来的最明显可见的益处是，让知识的获取和运用越来越简便高效，而门槛和成本越来越低。“机器神经网络大模型封装了世界上几乎全部能用常规语言表达的现有知识，以语言作为载体，使它具备了足够的“暴力学习”的能力和不知疲劳运用知识的能力，它的领域知识足够宽、足够深”，以至于也可以将ChatGPT理解为一种可动态学习及自我更新的超大知识库或博学多才的机器人，可随时与您对话、回答您的提问。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语言，这是我阅读本书后第一个感慨。语言是传递信息、知识、思想、情感和意愿的载体。人类的词汇是有限的，但奇妙的是，借助有限词汇组合的语言，人类掌握了学习能力，而学习能力又使人类不断拥有新知识、掌握新技术、更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使人类得以不断走向新的文明，进步永无止境。因此，通用人工智能的突破性进展首先来自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的革新，这绝非偶然。ChatGPT就是一种自然语言处理的大模型，得益于它的巨大参数模型容量，并通过与海量数据的交互式机器学习等新的训练技巧，使得它基本具备了普通人的语言能力——用人类发明的有限语素或词汇不断记录-学习-掌握-运用几乎无尽的知识，并通过语言对话的方式与人类交流、汇聚数据和信息、思想和技术……就这一点来说，我很赞同知名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专家王小川博士多年前的一个论断：自然语言处理是人工智能皇冠上的明珠。本书让我从新的视角再次体验到当代人工智能背后自然语言处理的科学魅力。

回顾历史，无论是技术路线上的符号主义、行为主义还是联接主义，也无论是方法哲学观念上的还原主义还是整体主义，让机器系统拥有知识和运用知识都是人工智能的关键基础和挑战。人工智能的符号主义学派发展了概念抽象解释与符号演绎推理，人工智能的连接主义学派发展了数据归纳与知识联想，人工智能的行为主义学派发展了“交互与反馈的自动化演进”。

这三大学派共同创造了如今的类人智慧人工智能机器。它们的共同点是，都试图解决知识表示和推理问题。而ChatGPT能直接通过语言承载的知识武装自己。ChatGPT及其后继系统用大数据和大模型的“暴力”解决问题的成功实践，体现了概率统计方法论在人工智能技术新征程上的又一次胜利。它或许还代表了还原主义者与整体主义者在新技术开发中握手合作的里程碑式业绩。有人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自然语言处理之机器大模型是新时代的工业革命和新技术理念的文艺复兴及启蒙运动。说它是新时代的工业革命，因为它就像当年对工业经济发展产生潜在广泛影响的蒸汽机技术以及后来的电力和电子技术一样。说它像新技术理念的文艺复兴及启蒙运动，因为它动摇了人们对“理性”与“感性”、“逻辑”与“感悟”、“数据”与“智能”等技术能力边界的传统认识，使得人类或许需要重新审视大脑的能力与机器的智能之间的关系，从而产生新的科技革命。

经济学家张维迎曾说：如果人类历史按250万年算的话，真正的经济增长只发生在过去250年中。如果从人工智能和数字经济角度看，那么人类经济社会的突破式激增发展可能会发生在可见的未来25年间。ChatGPT及其后继技术系统的这种“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式的技术成功也蕴含了空前广泛的潜在实际应用和巨大的新兴市场商机。

当然，作为一种辅助性工具，ChatGPT一类技术并不能完全取代其他技术应用，而是通过嵌入现有应用或在其创造的新业态中产生价值，这是值得注意的特点。

本书通过示例告诉我们，这类人工智能技术的另一个特点是，它突破了人与机器之间传统的代码指令化沟通方式，使机器可以几乎像自然人一样与我们进行无障碍沟通，而且具有不可比拟的海量数据和知识储备，这就让每个普通人都能使用人工智能，让知识运用得到空前的社会普及。我国有世界上最活跃的互联网应用市场，所以这类通用人工智能技术极有可能在我国产生一些重要的崭新应用。

同每次科技革命一样，技术创新一方面会冲击旧生产力体系下的生产关系，引发技术对劳动力的替代；另一方面，新的技术也会创造出新的工作领域及其岗位需求。

因此，与其关注ChatGPT可能造成的就业替代，不如深入分析ChatGPT类技术可能的应用场景，探讨如何利用ChatGPT类技术推动社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对于ChatGPT等人工智能产品，尽管一些人有担心“被替代”的焦虑，但更多人和企业已经设法主动应对，思考如何让人工智能为我所用、如何处理好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商业与技术的关系。

阿里巴巴CEO张勇说，“所有产品都值得用AI大模型重做一遍。”不难看出，各行各业都开始行动，根据自身发展定位，积极寻找人工智能赋能的最佳适配点，以ChatGPT为代表的内容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将会渗透到各行各业。

目前，世界主要发达国家都已经在产业智能化层面布局（如德国工业4.0等）。在智能化趋势的背景下，ChatGPT类技术通过嵌入制造业，一方面提升现有生产能力并创造新的附加值，另一方面将数字服务业与制造业进一步深度结合，亦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巨大机遇。当然，正如本书作者指出的，在数据安全与信息安全、网络责任与监管安全、知识产权及个人权益保护等方面，人工智能也有被恶意利用的风险，技术趋利避害是关键。

总之，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已经成为技术发展不可阻挡的趋势，将会对社会经济各个领域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值得我们思考其原理和应用前景。这是我阅读本书后的第二个感慨。

我们也应该看到，计算机和人工智能都只是人类创造的一种工具，工具都有它的局限性。人是属灵的生命体，有自己的心灵、情感、个性、审美、洞见（insight）、思想、信念、价值观，能够感悟真-善-美，有个体生命的独特创造性。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君子和而不同。

而计算机和人工智能不是属灵的生命体，它只是人类创造的技术工具，与人相比它更多还是干的“体力活儿”——用量的复杂度来换取质的深奥性。

这种人工智能工具能把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大量机械重复式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甚至可以将人类从部分可形式化表达的“类人智能式”工作的辛苦中解放出来，让人专注于做更高级的工作。

虽然人工智能在“蛮力式智能”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人类，但它仍然无法代替人类的全部工作。例如，它无法一概取代因人而异的洞见与审美、个人的心灵与情感、价值取向与判断、战略性决策、人文关怀、思想与热爱的力量，也不具备因信仰而承受苦痛的觉悟——博爱众庶（杨绛《走到人生边上》）的情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子《论语》）的境界……

著名主持人杨澜女士曾经采访了世界上近百位致力于人工智能的领袖级人物和各国政要，她的感悟如同诗一般美妙。她说，AI恰好是中文“爱”的汉语拼音，正是因为人们对人工智能怀有深深的热爱，才促使今天的人工智能技术如此迅速地发展。然而，如今的人工智能机器只有外赋的“暴力技术”而尚无内心的“爱”和“觉悟”。

严加安院士说：学术或技术理论的发展不能仅仅靠逻辑思维，因为逻辑推理的全部结论都已经蕴含于有限的推理前提中了，要有创新突破，还需要有直觉洞见的引导和实验及经验的介入。科学与艺术相通，发展科学固然要靠理性和逻辑思维，但创新发现往往还需要激活感性的直觉和灵感。欧洲大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帕斯卡（Blaise Pascal）的醒世名言是：抵达真理不仅要靠理性，也要靠心灵。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机器有机器的作用，人有人的独特个性和价值。

正因为如此，一方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语言模型需要通过不断与人类的公共知识信息数据交互、汇聚，不断与人类进行对话，才能拥有越来越好的智能表现；另一方面，作为人工智能机器的用户，各行各业的人们只有专注于自己更高级的独特想像力和创造性思考，并由此给机器以更清晰的愿景指令和更有价值的个性化引示，才能让ChatGPT等人工智能语言模型产品在专门领域中发挥出最佳作用，成为更善解人意的合作伙伴和人类的助手。

ChatGPT可以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把人类几千年积累的知识转化成电子数据，让人类大脑的记忆优势荡然无存。所以，提出好问题比记忆知识更重要，这是利用好ChatGPT的关键。如何创造性地构建您心目中问题的逻辑及其价值导向，是人工智能时代对人类新的挑战。将来，作为人工智能使用者的属灵人类与作为人类助手的人工智能机器之间的能力划分鸿沟可能会越来越大。

这一鸿沟的彼岸，是过去人们误以为仅属于人类的智能，其实却是可以被形式化和数字化的体力活儿；而这一鸿沟的此岸才是属于人类的灵性、思维与创造力。这就是说，是否善于提问将构成人工智能与数字经济时代的竞争鸿沟。美是真理的向导，提问是发现的关键。

艺术家罗丹在谈及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说，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此时我们可以说，人类不是缺少答案，而是缺少提问，尤其是好的提问。

爱因斯坦曾有名言：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艺术所开拓的想象力是无限的。在市场和企业中，知道需求是什么往往比知道如何去做重要得多。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每一家企业都应该逐步从信息社会的分工中解放出来，每一个人、每一家企业都需要更充分地利用类似ChatGPT的人工智能机器去实现自身的价值，让自己成为一个更纯粹的人、更有特色的优秀企业。

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的今天，为了消除愿景与现实之间的鸿沟，以好奇心和想像力去（向人工智能机器）提出问题、提出好问题，就越发显得格外重要了。其余的“智能体力活儿”交给您的AI助手去办吧。

这是阅读本书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挥之不去，我想这也是这本书的技术观点与价值取向吧。人工智能专家、数学家张景中院士曾经说：“好的读物、好的老师，就应当向学生展示数学思维的美妙，引导学生体验震撼感、力量感、解放感和科学之美。”“虽然好看的科普书很难写，但科普是科学家的责任。”

本书的作者陈峥教授是自然语言处理研究领域的专家，在信息科学和人工智能的学术研究和技术应用等多方面皆有较深厚的造诣，具有多年科研、教学和工程开发的经验。他善于用常识性的语言把复杂深奥的理论讲得清晰透彻明白。大道至简，深入浅出，这是需要功力的。厚积薄发方能见解精辟。

本书的主旨之一，正是用心声讲述如何把您的愿景和任务更清晰、更有效地交待给助手ChatGPT去办理，当代的人如何与当代的人工智能更好地沟通合作。除了具体的技术操作知识，这本书还能启发您产生思考和遐想：如何拥抱人工智能新时代？如何不被人工智能取代？对于资金和技术研发规模欠缺的中小科技企业和初创企业来说，如何抓住这场机遇？如何利用ChatGPT更高效地助您工作？新形势下如何创新创业？社会如何在支持人工智能产业创新发展的同时趋利避害？是否可以用人工智能创造出人类认知以外的东西？……通过此书，相信您必将开启一段愉快又有收获的充实旅程。

欲了解树叶先俯察森林。

为此，本书的第一部分首先从整体上介绍了ChatGPT、机器学习及大模型革新及其背后的自然语言处理知识的原理和演进思路，功夫独到，言简意赅，流畅自然，一叶知秋。第二部分“提示工程”讲得很精彩，深得要领，不仅讲其道理，更举其实例，相信您开卷必有益。“假传万卷书，真传一案例”（数学家林群院士语）。

本书中讲授的工作方法及其技术原理其实不限于ChatGPT，掌握了这些原理您可以举一反三，迁移应用于类ChatGPT的其他后继智能系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兼具学术趣味性与技术实用性，雅俗共赏，这正是本书独具匠心的考虑。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本书既有大局观视野，又有严谨工稳的细节，兼具趣味性和科学性。

看得出来，本书作者在做学问和写作上秉持宁拙勿巧、宁朴勿华的态度，他的语言质朴通俗，娓娓道来，行云流水。开卷有益，相信您也会有此共鸣。

读后有感，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