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发奇想,推开窗,踏着电线,从风中穿过城市,去看远山上的落日。
四下无人,只有一条小狗,觉察了我的想法,放弃了追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在街道上很执拗地抬起头,心有灵犀地看向我,鼓励我一般地旺旺叫了两声,我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它立刻会意,只有嘴巴在咬动,却不发出声音,我听到了,它说,走吧,快出发吧,别只说不动。
我坚定了我的想法,虽然我什么也没说,但我翻过了窗,踩上了瓦片,瓦片上没有苔鲜,我看准时机,飞走几步,一个健步跳上了电线竿之间垂落成抛物线的电线。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惊讶于这个想法的诞生和实施地如此之快,更惊奇我稳稳地站在了细如雨丝的电线,连两只麻雀都没有惊动,两只麻雀仰起脑袋,嘴巴对着天空在捕捉这一瞬间发生异常的蛛丝马迹,但都被风给伸手轻轻拂走了,我紧闭的呼吸松了口气,有个直觉告诉我,我必须悄悄行动,万不可惊动本来的神迹,要不我就会被风给推下去,我的计划就要失败了,风轻轻拂过我的衣袖两肋,仿佛在安慰我刚才过份大惊小怪的心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不在意,我向下望去,地面在我的脚下空荡荡的,仿佛一只透明的睡眠虫一样。
在睡眠虫下面,是小狗跟过来,拗着脑袋在望我,我向远方伸手指了指,说我们在落日那里相见,它立刻听懂了,它重重地点头,像舞狮一样的跳起来,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狗,它是会舞狮的小狗,它为这个念头而高兴不已,和我一起比赛谁先抵达落日之下,城市对它而言是迷宫,对我而言也是,它要穿过一条条迷障似的街道,我要翻过一座座高楼大厦的阴影,它凭借光的倾斜抖落的光珠的气味,来判断落日的所在,我通过阴影的斜切的伤痕来断定冶愈的落日将在不远处,我俩势均力敌,条件打成平手,再好不过了,它快速地投入了状态,一路上嗅着光珠的臭氧味,我屏住呼吸,调整心态,提住一口气,迈步向前方的电线。
晕晕呼呼的世界,晃晃悠悠的视野,风推了我一把,开玩笑和游戏我,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对风挥了挥手,老兄,出发吧,落日等着我们,小狗已领先了我们,你是不会认输的吧。
风老兄听后可生气了,伸出双手推在我后面,废话,我怎么可能会败给小狗,我在风中快速地往前去,我不得不小心地盯着电线,一条细如雨丝的雨迹,不过是横过来了,我一个跃起,腾空三个翻转,像体操运动员,不对,像动漫里的神仙人物,稳稳地落在了前方,我回头看那两只又屏起声息竖起耳朵在捕捉我的踪迹,我轻轻地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有一些日子也像这样子过去,我也在这样捕捉过流过我身边的神迹,有一些东西,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过去了,过去了,像那些云,像那些风,像那些花,像那水里的一圈轻轻的涟漪,无法捕捉,肆意消失,散在风里,散在努力想要记得却又想不起的活着里。
不了,此刻我要去看山上的落日,我正穿过城市,我满心欢喜,我一鼓作气,我无尽勇气,什么也不会让我停留,让我下雨,我要在风蓝云白中,去看一场烧遍山野的落日啊。
我继续出发了。小狗已经爬上了前方的坡道,在等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忙忙碌碌的人啊,在看手机啊,要回消息啊,在提着菜啊,脸上的疲惫啊,在焦急地迈出步子又收回步子里,在等另一方向的绿灯变黄再变红,在看那些车里拿起手机打发这一分钟的悠闲的人啊,仿佛是从大沙漠里徒步了很久在暴晒中没有了脾气地刚刚赶来,他们不知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只在人行道通行灯下面的小狗,可不是在那里撒尿,它在找光,嗅那光珠的臭氧味道,这世界像是一道退走的倒景,出发的小狗,可不会再为走不出的日日暮暮里的看似自由却限定了活动范围的牢笼里的人啊,再分一些心。
趁这个时间,我超过了小狗,它并没有看我,它争风夺秒,并不在一场比赛中,它仿佛穿越光的花海,心神全部都在光浪中,像漂流一样,我决心不再盯着它看,我也要在我的落日录觅中。
阴影把世界切成一大块一大块,光在上方,阴影在下方,我每走到光的地方,光便在前方了,阴影重新切出的世界将我丢进一大片水潭的冰冷中,咒语,想看落日,就要继续前进啊。
我看到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的人啊,在小小的方格里面,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我看到小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踟蹰地在踱步,想让回家路上的路变得更漫长一些,让属于自己可以浪费的时间更多一些,我看到从地铁口出来的青年啊,看着满目的阳光照进了眼镜里,闭上眼睛,抬起手,遮住眼,像是回避那两只麻雀一样心里掠过了的什么东西,然后快步走入更大的阴影中。
光影变幻,忽明忽灭,医院的一位老人静静地站在走廊里,透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窗外,我看向身后,大团的云朵在缓慢地飘浮着,我知道,他不是在看云,他在看更遥远的时光,在光里,一个特殊的角度,背不再弯了,他的轮廓像是一个年轻的青年,正在满心欢喜地迎接他的未来,可能,过去的未来很长,现在的未来却不再遥远地充满幻想中的希望了。
我穿过医院的上空,我看到拉向殡葬馆的车,我快步追着车,电线在往下走,风变得很缓和,人们在电线下方的世界里各自忙碌,我追着那辆车,直到车停,看到火化后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像是在告别与挥手,像是在凝视着这世界的过去,像是轰轰烈烈地奔赴,去哪里?人总是这样在奔赴,哪里知道去哪里?
我要奔赴向落日,要在落日前穿过整座城市的阴影,要去见光,要去和小狗汇合。
我从一列飞快驶过的城市轨道列车上方交叉而过,电线和列车短暂地向天地画出一个X,我看到迎面而来的面庞,各怀心事,满腹忧愁,光穿过列车的车窗,又从车窗的另一头穿过,照不亮,照不破,照不散,那些忧伤的横在列车里的云翳,为生计奔波的人啊,我不愿你的奔波不再披星戴月,我只愿你苦苦的奔波能有所获得,苦不能减少,但甜多一点,让苦变得淡和值得。
我不能在此多停留,我抛开这些,大踏步地沿着电线往前方而去,城市的山脉高高地隆起,像是蛇一样盘在这座城市里,我要穿过蛇的迷阵,我要去看落日啊。
小狗已经走上了羊肠小道,我又看到它了,我不是要看,在到处找它,它就出现在那里了,羊肠小道是一级级的石阶,它爬上去很是可爱地废力,也许是这种笨拙的不放弃吧,这城市太大了,仿佛一道又一道的蛇,我决定跟随小狗的方向,我从电线上转到了缆车线上,我顺着缆车线往上走。
风很大,山风像是从天上来,要吹我下去,小狗依旧在执拗地爬着。
说好的,要看山上的落日。
终于,我到了山顶,小狗已在山顶上坐着了,它看着远方,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微弱的背影,我走到缆车线的顶端,我也坐了下来。
没有落日。
我们都错过了。
小狗望着远方,张开嘴旺旺了很多声。
我坐在山顶的电缆线上,空无所依,耀眼的城市的流光,像蛇一样在下方吐着信子。
我看向小狗,小狗看向我。
我们都想问,落日呢。我们的落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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