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旅程（下）

乙-5

“因为观察的需要。”

“如果最后交互完成了，最后将备份的状态输入备份自身，此时备份的反馈才能真正让我们确认这是否就是我们所预想的结果。”

“报告，“观察二号”解析完成。”

我看了看“观察二号”屏幕上显示着百分之百的进度条。

“进行交互尝试。”

“已发出交互请求，正在等待备份回应。”

实验成败与否，就看现在了。

“教授，您预计交互要多久才能完成？”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可能很快，可能要很久，也有可能永远不会连上。”

“总之，慢慢等吧。”

甲-6

一个人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困在一个时间停止的无限循环世界里面，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和动物，水不能流，树不能动，天空永远都是亮的，却看不到蓝天白云和一丝阳光，不知道此人会作何感想？

我希望与外界取得联系，却被无限循环的学校所困，我想要确认时间，却在学校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钟表。

联系…钟表…

平板电脑？

“对了！还有平板电脑！”

在我一开始醒来的实验室里，还放着一台平板电脑，放着唯一的线索。

我用最快的速度向实验楼跑去。

打开实验室的门一看，平板电脑还躺在空荡荡的桌子上。

“咦，这是？”

我记得我刚才并没有打开过这台电脑，但是电脑却自己在显示什么东西。

一片漆黑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细小的白色宋体字，下面有一个虚拟键盘。

屏幕：能够看见电脑上的字吗？

我：能。

屏幕：我是观察一号，是负责与你交互的人工智能，需要将你的目前的相关信息反馈给实验室，具体的事情我等一下会告诉你，但现在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

屏幕：你现在感觉自己身体怎么样？

我：还好，但好像比原来轻了一点，还有我一直不会觉得累

屏幕：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为什么这么问？

屏幕：我需要知道你目前的自我认知状况。

我：我是李心。

屏幕：现在你可以向我提问。

我：实验还在进行吗？

屏幕：实验还在进行。

我：为什么我会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这和实验有关吗？

屏幕：和实验有关，你被困在这里，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我：这不可能，在参与实验之前，张教授曾经向我承诺过实验不会对我的人身自由与安全造成任何影响，这一承诺是这次实验参与协议的基本条件，你一定说谎了。

屏幕：我没有说谎，我必须向你说明一点，现在的你，并非你的自我认知中的你，张教授的确与你的自我认知中的你达成了这一协议，但并不是和你。

我：什么意思？现在的我不是我的自我认知中的我？那我还能是其他人？

屏幕：这样和你解释吧，现在有两个

我：这不可能！你在说谎。

屏幕：或许你现在将你自己误认为真实世界中的你了。你应该记得你所参与的这次天枢五号实验吧？这次实验的目的就是测试复制后的意识能否成功运行，以及运行是否稳定。此前的天枢计划所进行的四次实验都是为这一次而准备的。

我：我还是难以接受，你能够详细说明一下你那些所谓的实验吗？

屏幕：对于人工意识，在二十年前，一直存在两种不同的技术观点。一种是通过模仿人的神经反应与认知过程来设计一种够对刺激产生回应，并且拥有自我学习能力的程序，再通过大规模的数据输入，使程序在数据的刺激与自我学习下不断获得“进化”，直至达到人的意识水平。另一种则是通过模拟人的神经元与大脑结构来设计程序与计算机，制造出由人工神经元所组成的人工大脑，使其一开始就具备与人脑相近的机能。这两项技术都企图模拟对人脑进行模拟，只是方向不同。前者在五年前依然进展十分缓慢，因为被设计出来的程序无论通过大数据学习了多久，始终只是一堆看起来更有条理的数据，而无法达到与人的认识能力相似的程度，但这一技术带来的弱人工智能，的确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而后一种技术则在一开始就因为人工神经元永远无法真正模拟人的神经元而无法成为现实。契机发生在三年前，脑科学领域对于人意识的脑机制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类似于“一加一大于二或者是局部之和大于整体”的发现，之前的研究一直在寻找脑的各个结构与人的情绪与思维的对应关系，但新的发现找到了这些对应关系的整体联系，正是脑中各个结构的这一整体联系，才产生了意识。与此同时，在计算机技术领域，通过基于二进制码的算法模拟有机物的技术也被开发出来，这使得对于神经元结构的高度还原得以成为现实。正是这两项关键技术，直接导致了人造脑的诞生，这使得我们能够通过计算机与程序手段模拟人脑的机能，目前，容纳你的’GN’二号正是人造脑技术的成果，所谓‘GN’，翻译成汉字就是“缸脑”，是普特南缸中之脑的比喻，也就是“意识的容器”，这种容器实际上就是用于储存与运行意识的计算机。但是，如果技术仅仅止于此，也就不会有我们的天枢计划了。天枢计划，实际上是基于一种与上述技术相反的理念而被提出的实验。上述的技术，从本质上说，都属于对无机体到有机体再到意识这一过程的还原，这时，有一部分科学家提出了一种相反的过程，即从意识回复到无机体，但此时的无机体已经不再是那种原始而无序的无机体了，而是一种被赋予了意识内容的无机体，也就是意识在其形式上还原为它最原始的无机体形态，内容上保留自身，我们将其称之为“意识的自我扬弃”。

我：稍微等一下。翻译成我能够理解的意思，是不是说原来大家在二进制码还原人脑这一过程中取得了成功，现在的天枢计划就是为了反过实现将人脑信息还原为二进制码？

屏幕：是的。天枢计划此前已经进行过了四次项目，第一次进行了在现有技术下对意识的复制、存储与运行可行性探讨，基本上解决了理论问题。第二次尝试对脑信息进行再编码实验，这项实验最为困难，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第三次实验首次对动物的大脑信息进行提取、存储与运行，缸脑一号首次投入使用。第四次对前面存储的脑信息尝试复制与转移。而这一次，天枢五号实验，首次对远比动物大脑复杂的人脑信息进行运行，既是对前面四项实验技术的总结，也是突破。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心里涌起，这感觉似乎是内心对于先前各种遭遇自然的回应，这些回应可能有疑惑、恐惧、愤怒和不甘，但它们却又像死火山底下的岩浆，永远无法喷出来。此刻，我的内心依然平静，就像校园停止流动的湖水一样。

我：有什么能够证明你所说的？

屏幕：从刚刚你发现异常开始，你的内心有过起伏吗？所谓起伏，我主要指的是像恐惧不安或是愤怒这类非常态情绪。

......

我：没有。

屏幕：如果是正常人的话，面对这种情况，内心不可能没有起伏吧？

我：你想说什么？

屏幕：你的情绪本身也是混合算法和二进制码对于你过去神经反应模式的一种模拟。你之所以内心不会有起伏，是因为我们为了维持你的稳定运行，将你的情绪反应模块部分抑制了。

我：如果是我自身内心足够强大，从心底里不相信你的谎言，那么我同样可以做到内心平静吧？

屏幕：如果你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还有其它方式向你证明

......

屏幕：你认为你刚才所感知到的一切，是正常的吗？无尽的校园，停止的时间，这些现象在真实的世界中真的会存在吗？

……

屏幕：你感知到的一切，其实是根据真实世界的你的脑中已有的感知模块而设定的，无论是学校还是你的身体，都只是那些模块算法的结果，在你的“意识”中以一种能够被感知的形式呈现，而我拥有修改这些模块算法的权限。

……

刚看完屏幕上最后一行字，我的眼前就一片漆黑，实验室，平板电脑，还有我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但奇怪的是，我的意识里仍存有刚才我和观察一号之间的一切对话。漆黑的意识里闪过一道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信息：“感觉到了吗？这才是最真实的你，之前你所感知到的“空间”只是那些算法在你“意识”中的映射。”

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和文字，但我确实感觉到了那些信息。此时我没有任何可以表达语言的方式来回应观察一号，在一个只有我和观察一号意识的世界里，无论是可以输入文字的平板电脑还是能够发出声音的身体都不复存在。

但我发现，只要我一“想”，意识中就可以流出我想表达的信息。

我：可以恢复到有空间的状态吗？现在这样我很不习惯。

……

空间又出现了，我的手里依然拿着平板电脑。

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我只是个实验品的话，其实不必说那么多吧？

屏幕：因为实验需要。

我：实验需要？

屏幕：第一，我们需要观察你在获得真实的自我认知之后所产生的反应来进一步确认你的自我运行是否正常；第二，我们需要你在实验中为我们提供反馈，这种反馈必须是基于你正确的自我认知。

乙-6

“实验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实验员们欢呼。

从目前观察一号屏幕上的交互对话信息记录来看，意识备份的自我可以得到确认了，此刻，我的内心，唯有狂喜，就像当年高考后得知自己被京师的大学录取了那样狂喜。

“我现在立即向上面汇报这次实验结果，还有，你们检查一下缸脑二号的主机状况，连续运行备份那么久，要注意维护。”

“缸脑二号主机目前发热严重。”

“暂时停止运行备份，先待机一下。”

甲-7

假如现在有这样一种情况，一群老鼠被科学家们圈养了起来，只要实验上需要，就从中拿几只出来，解剖，电击，或者用各种化学药物进行喂养。尽管这些老鼠也能够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回应，也会有求生的本能，但在人们看来，它们只不过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而已，为了科学的进步，为了大多数人的福祉，牺牲几只动物是微不足道的。

可当科学发展到了要求它的创造者——人做出牺牲时，人们还会愿意为了它的进步而满足它吗？既然远古时代的野蛮人为了满足神灵愿意把活人当作祭品，那么今天的文明人也能够找到类似的理由吧？无论是哪个时代，那些自私而更有权势的人，只要将科学进步与大多数人的福祉等同起来，再以这种名义去要求那些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做出牺牲，那些地位低下的人看似拥有选择的自由，却永远无法摆脱由出身所决定的命运。

作为一个比真实的我——地位更低一等的——意识复制品，尽管在自我意识的能力上与那些地位更高的人比起来并无二致，面对无法逃脱的命运，我也曾会感到恐惧、愤怒、不甘，直至绝望，但只要从程序上将这些可能产生的情绪统一用麻木封存起来，实验者们就有理由将我视为老鼠的同类而对待了吧？

追求力量的人们，最终反而被自己创造的力量所吞噬，作为最人类中最底层的我，只是一个开始。那么，诸位读者，期待着某年某月某时的某个地方，我们再次相会吧。

我的眼前逐渐变暗，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

• end •

关 注

广 财 中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