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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与公共艺术(二)Digital Era and Public Art:Part II

我们的既有认知,影响着我们对现实和公共艺术的理解。更恰当地理解现实层面的变化,又是我们判断公共艺术在此情况下能扮演何种角色的前提之一。这同时决定了我们如何在社会-历史文化进程中,理解艺术的更新。

数字技术带来的变化,已如前述,影响了公共空间与公共领域的形态。公共艺术所倚重的公共空间的物理边界,正变得越发弱化,这可能导致公共艺术越发囿于特定群体的关切。看起来,这与西方过去三十年发展起来的某些新型公共艺术类似。譬如偏重社会行动,且注重过程性的公共艺术,往往围绕特定的社会群体或议题展开。

即便在中国,一些注重介入社会的公共艺术实践,也分为或以区域论(如乡村与城市),或按群体分(以某个街道或社区居民为主)的不同关注。这不同于经典的纪念碑式,或代表城市符号的公共艺术,它们历史悠久,在工业社会中占主导。它们往往也因为能跨越时空背景而自立——也就是公共艺术的“永恒性”。

Mark Dion and The Chicago Urban Ecology Action Group · 1992年

马锟&刘家俊&猪脚饭老板《民以食为天》成都庆云北街 · 2019年

数字公共空间中正在上演的特定关切(比如保护流浪动物)、特定群体(饭圈、亚文化群)与特定空间(专属APP),似乎与特定场域的公共艺术有类似的社会基础(因而也有别于经典模式),但它们的不同也很明显:即,公/私边界的模糊化。

更准确说,是二者的相互渗透:数字公共空间变得越发个体化和私人化,而私人空间也更加社会化(社交化)和公开化(继而公共化)。

就此而言,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两种理解数字公共空间的角度,它们都涉及数字时代的公共性。(讨论“公共性”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不仅因为它是公共艺术研究中位居核心且争议颇多的论题,还因为它牵连甚广。它既有哲学、社会学和法学视角,也包括经济学、管理学和地理学等内涵,因此,本文仅在最一般的意义上使用它。)我们姑且以态度论调来区分这两种视角:一是偏悲观的论调;二是较乐观的论调。

BLACKPINK world tour 曼谷 · 2019年

关注亚文化的杂志Collection of Documentaries, Michael Salerno ·摄

概括而言,悲观论调认为,数字时代的公共性越发弱化,甚或被吞噬。这大致可归为两个原因:第一,个体用户透过便捷的信息通讯工具,在数字平台(也是数字公共空间/领域的主要构成)上不断发布个人的关切、偏好和私人事务。

即便以相对广义的群体而论,个体用户也更容易集中在具有“同温层”效应的小群体中(如亚群体或亚文化群)。数字公共空间中的内容生产,几乎源自个人数据,因而公共性被小群体的局部性,甚至个体性和私人性所蚕食。

杂志COSPLAY

第二,就所有权而言,奠定数字公共空间的“基础设施”,几乎全数属于私人互联网公司,众多私人数据,最终都汇聚到私人互联网公司手上。这意味着,源自个体的诸多公开展示和公共讨论,最终都成为私人生产的一个环节,公共性也就很容易被私人生产所诱导(对此,笔者另有专文讨论),并受制于权力监管。

搭建数字公共空间的互联网公司

此外,个体在不同的群体中游弋(或者说,同时囿于多个公共领域,譬如某个用户可以既是二次元文化的爱好者,又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并参与相关事务等),因此,任何共同体或任一公共领域,对他/她而言都不是唯一的:个体与相关公众(以及数字公共空间)之间是一种弱联系、乃至弱合作的关系。哪怕早有社会学家在大众媒体高速发展时,就警示过公共空间的个体化和私人化趋向,如广播和电视上大量讨论公共人物的私生活和私人道德问题。

但数字时代发生的不仅是量级变化,而且是质的改变:每个人的私人空间都可能被公开化、社交化,乃至卷进公共讨论的范围。相应地,个体用户参与数字公共空间,或与之发生的关系,也表现出弱化且临时的特征。由此可见,尽管数字公共空间中的内容更丰富,参与人数也更多,却暗含了公共性正被削弱的趋势。

动物保护主义者,素食主义者

不同于此,乐观论调认为,数字技术所构造的是无法逆转的现实。它必定不同于先前的社会状况,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正视、理解并适应它。即便如悲观论所言,数字技术提供的基础设施,是私人空间和私人生活之私人性的潜在威胁,但它同时也是实现私人生活领域之社会沟通的一个条件。

至于传统公共领域/公共空间的衰落,更预示着我们可能发现完全不同的公共空间:那种被假定的统一性或单一性特征,正转变为诸多特定公共领域的叠加。尤其是,这种特定关切、特定范围、特定公众的结合意味着,大家都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而做事,没有预先设定的共同目标。概而言之,个体与公共空间/领域的结合是高度弹性的。

马克·迪·苏维罗《瑜伽》(Yoga) 威尼斯 · 1991年

乐观论调提醒我们,身处数字时代,我们至少要从两个层面来认识所谓的“数字现实”:其一,是虚实难分的现实;其二,这种虚实难分,已成为后代不可更改的现实。就第一点而言,即所谓的“虚拟”空间,其实早已跟现实—真实的空间相融合。

不久以前,数字空间还是一个我们偶然访问的异于日常生活的地方。但现在,数字空间发生了反转,乃至控制着我们日常生活的物理世界。乐观论调不断告诉我们,数字生活正在变成现实生活;数字技术在很大程度上强化,或增强了现实环境。照此逻辑,数字公共空间中上演的一切,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强化或增强了原先那种“现实”的公共空间/领域?其二,虚-实空间的结合,对于随着互联网和数字技术成长的孩子来说,是不可更改的现实。

在他们生长的环境中,数字技术、数字公共空间,以及前述公/私领域的变迁,已经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之事。研究者甚至直言:“这个充满数字技术的世界可能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世界”。

Valerio Dewalt Train Associates and Obscura Digital《商场上的艺术》

(Art on the Mart) 芝加哥 · 2018年

因此,对于在数字技术、数字公共空间和数字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与“公共性”相关的诸多特征正在改变,他们面对的是活生生的真实/现实。乐观论调之所以乐观,是因为他们认为,下一代人会发现,这些数字现实本身既不令人生畏,也不会让人困惑。

他们有自己的优势,譬如更能适应这种数字现实,并身处其中成功地展开实践,在“虚实”之间灵活转换,甚至默认数字空间中出现的事物就是“真实”的,乃至于用自己的方法来应对公/私之变。

远程在线课堂

面对这些变迁和数字现实,与其说公共艺术要保有或捍卫它曾经,且在目前仍占主导的“公共性”艺术形式,不如说,如何身在其中去认识、适应,乃至推导出它更合时宜的新角色和新形式。这是公共艺术在数字时代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是一个事关艺术的问题,更是关乎如何处理人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

不过,本文无意成为公共艺术的实践指导手册;毋宁说,理论研究更多是为艺术实践提供理解,继而提供有助于感知现实的某些视角。倘若把既有理论,当做指导实践的大旗,结果便是当代艺术中大量以理论为旗,更准确说,以抽象的“学术术语”来武装自己空洞的“若有所思”。

本节仅提供少许理解现实的视角,至于如何在现实变迁的背景下进行艺术实践,身为公共艺术重要源头的雕塑,早已做出绝佳的表率。何以至此?且看下回分析。

纽约现代博物馆(MoMA)举办的线上雕塑展 Virtual Views:Sculpture Garden · 2020年

「作者简介」

张钟萄

哲学博士,关注艺术哲学、伦理学和城市研究,并从事艺术和艺术展相关研究工作。

  • 发表于:
  • 原文链接https://kuaibao.qq.com/s/20200628A04GSV00?refer=cp_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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