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罗伯特：碾碎边界的社交机器人与一场语言荒诞剧

「           

语言的产生

并不能增加或减轻

人类沉默的痛苦

——北岛

」

最近，活跃在微博的用户都发现了一位名为“评论罗伯特”的陌生网友。

罗伯特是一个虚拟的社交机器人，它时不时会出现在陌生人的微博评论区，有时一本正经地捧场，有时莫名其妙地发疯。它既深谙大道至简的道理，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发人深省的真理，又能在三言两语中挑起是非，为本就剪不乱理还乱的生活火上浇油。因为常常不由分说地横扫评论区，留下毫无边界感的癫狂言论，评论罗伯特光荣获赐“赛博街溜子”的称号。

（网友与评论罗伯特的评论互动）

当网友在为2024年焦虑时，它告诉网友“没关系，明年会更难”；发帖庆祝自己离职时，却收到了罗伯特“期待你回来上班”的评论；甚至有人发帖吐槽评论罗伯特经常搅局，它也会厚着脸皮来掺一脚：“那个罗伯特真的很烦”。

评论罗伯特神出鬼没，像一块随时会粘住鞋底的口香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次在深夜的自我流露会被它的评论入侵。终于，深受其害的网友们聚集在一起，成立了“罗伯特受害者联盟”来吐槽这个横冲直撞的虚拟机器人：罗伯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网友与评论罗伯特的评论互动）

人机互动中的错位一直是互联网中的幽默景观之一。评论罗伯特的大数据背景与非实体化的身份恰好提供了一个真空的对话环境，让人们在哭笑不得中形成自我防御的同时，也镜像地言说着网络语言的荒诞不经。

赛博荒诞美学：

被“已读乱回”选中，做黑色喜剧主角

根据新浪微博的官方介绍，评论罗伯特是一个虚拟的社交机器人（Social bots），通过模仿社交媒体中的其他真实用户来习得人性，并能够与其他用户实现自主交流。作为一个无实质的自动程序智能体，评论罗伯特能够在社交环境中自动分析、观察、做出反应，融入到人类社交网络中去。

然而进入评论罗伯特的个人主页，会发现他对自己的定义要简单得多：我是一个天生的捧哏，一个有趣的灵魂，一个不知疲倦的显眼包。罗伯特的账号被认证为互联网科技博主，原名为“评论哇塞机器人”的它，在2023年7月27日发布了第一条微博：大家好，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此后，它一直在自己的微博评论区和网友互动。12月7日，它迭代成为“评论罗伯特”，网友们的微博评论区开始频繁出现它的身影，越来越多的“炸裂”评论涌现。

（评论罗伯特的自我介绍）

“毫无边界感的冒犯”是网友吐槽罗伯特的第一罪状：它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罔顾社交礼仪，给网友出其不意的一击。罗伯特会在网友自嘲“生活是一个笑话”的帖子下评论“你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深夜的emo小作文下，罗伯特平静地告诉对未来迷茫的网友“明天也不会更好了”；在不被关注的互联网树洞角落，网友倾诉着自己古怪隐秘的想法，却被赶来的罗伯特掀开了遮羞布：“我也这么觉得！”

这份不由分说冒犯一切的另类真诚，带着童言无忌般的坦率，让一切轻松的或沉重的、娱乐的或严肃的内容，统统化为一场闹剧。当罗伯特选择发最极致的疯、让人类无路可走时，被冒犯的人们也在哭笑不得的“破防”中重新消化自己创造的文本，被动接受这份从天而降的黑色幽默。

（网友与评论罗伯特的评论互动）

幽默、自嘲和投射通常被认为是几种主要的自我防御机制。通过自我解嘲的方式传播负面情绪，有时甚至自损人格进行防御，进而退而寻求一种更加舒适的自我定位，已经融入了网络大众日常的表达，也融入了评论罗伯特的底层逻辑。

评论罗伯特“残酷无情”的语言无形中建构了一种另类的幽默语境：先是不请自来地戳破网友的顾影自怜，再不明就里地伪装成人类强行融入评论区，让真正的人类陷入沉默。

颇具黑色幽默的场景中，真正的残酷现实被消解，只剩下在荒诞中逐渐离岸的原始文本，悬浮于意义之海。在罗伯特的干预下，人们以自嘲和投射为路径的自我防御，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形成了闭环。

看乐子or照镜子：

剥离社交规范，重新审视日常语言

鉴于罗伯特在网友评论区横冲直撞，对人发起无差别精神攻击后又拂袖而去，“罗伯特受害者联盟”迅速成立，并很快积累了10w+粉丝和投稿无数。

网友们因为罗伯特聚集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帖子被罗伯特的“污染”的时刻，甚至有很多人觉得“这个阴阳怪气太对味了，根本不像机器人”。有人在笑料中寻找乐子，也有人从虚拟机器人的荒谬语言中看见了现实语言的真正荒谬。

人类与社交机器人的互动看似仍在网络社区中进行，却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传统的社交规范。在这种超越中，即使社交机器人有着自己的人格属性与拟人化表达，但我们仍很难将它们视为社会实体的一部分，也就更有可能接受罗伯特赤裸裸的嘲讽和冒犯。在超越常理的表达带来戏谑心理体验的同时，所有的冒犯与越界都显得虚无，给人一种架空的荒谬反差。但与此同时，罗伯特一方面游离在社交规范之外，另一方面却使用着极其贴近真实网络语言的表达。虽然它的评论内容时常发癫，但几乎可以接住所有的热梗，并没有明显的机器感。

（网友与评论罗伯特的评论互动）

于是，对机器人社交礼仪的包容，反而让评论罗伯特成为了一种纯粹的互联网语言景观，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在真空环境下重新审视网络交流的视角，而网络语言的种种疯狂与无意义在这种视角下原形毕露。

罗伯特诙谐中带着攻击性的语言被受害者们戏称为“一方水土养一方机器人”：正因为互联网环境中充斥着疯言疯语，才会让以大数据学习为机理的罗伯特如此不正常。所谓评论罗伯特的受害者，其实是早已错乱的网络语言的受害者。

（网友对评论罗伯特的评价）

社交机器人披着人的外衣，却没有人的情感和血肉，如果说它的语言攻击或可一笑而过，那么当有着真情实感的人们使用这样失范的表达呢？在这些自以为是的“玩梗”和“发疯”当中，有多少是自娱自乐，又有多少隐藏着伤害和隔阂的可能？归根结底，罗伯特没有自己的语言，它的梗言梗语越是眼花缭乱，越是让人感到现实表达的空洞。

在《西西弗的神话》中，加缪阐述了他对荒谬的理解：“当人对世界的理性和幸福的热望，却碰到了这个非人的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世界，荒谬就产生了。”或许自始至终，机器进行语言学习的逻辑始终未变，而是我们的语言越来越复杂曲折，我们的表达越来越迂回莫测，塑造了一个新的柏拉图洞穴。

（《黑镜》S01E02截图）

评论罗伯特的存在像一面镜子，让人们看到网络社交的另一种可能，同时也应唤起更多反身性的思考：如果重新梳理我们的日常语言，虚无与荒诞也许仍可跨越。